宸美人狐疑地问道:“我怎么了?”
琅月刚想说什么,突闻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琅月回身望去,只见一群清仁宫的仆役涌进了昆玉殿的院子,琅月回头绝望地看向朱颜,泪水已经从脸颊滑落了下来。
清仁宫内,一派萧杀之气,高太后铁青着脸端坐于高座之上,双目难掩怒色。
众嫔妃俱是低首矮身,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了太后的霉头。
武书润脸色得意,自己苦心经营这么许久,每一步都筹划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今日便是她朱颜的死期!
屋外阴风怒号,狂风夹杂着雪珠拍打着窗柩,发出细密的击打声,宛如鼓声阵阵,预示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高太后强忍着怒气,开口道:“内宫本是清净之地,诸宫理应温良恭谦,守序有常,以尽心服侍官家为本,但偏巧有一些害群之马屡教不改,把个后宫弄得乌烟瘴气!
哀家今日若不严惩,就是置祖宗法制于不顾,让天下人耻笑哀家年老昏聩,治理后宫不周!”
众人静静地聆听,不发一言。
在场很多嫔妃自打进宫以来,还未见太后生这么大气,恐怕犯事之人今日难以囫囵身子走出这清仁宫了,便不约而同望向跪在殿中央的朱颜。
朱颜平静如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安静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高太后瞪着朱颜,见她这般无动于衷,立时艴然不悦地喝道:“朱氏你可知罪!”
朱颜低垂着眼睑,语气有些疑惑,“回太后,臣妾愚钝不知犯了什么罪,还请太后明示。”
高太后冷哼一声,手掌渐渐攥紧了椅子的把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装可怜,你平时那么神通广大,耳聪目明,怎么今日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朱颜不再解释,挺拔着上身静静跪在地上,宛如一棵松柏。
高太后冷然道:“哀家问你,方才掖庭的宫女来报,说你光天化日之下与尚药局张奉御在掖庭偷欢,可有此事!”
朱颜眉头微挑,答道:“回太后,并无此事。臣妾自禁足在昆玉殿那日起,便再也没有跨出昆玉殿半步,何来在掖庭偷欢之事?”
高太后讥讽道:“好伶俐的口齿!宫中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她们与你无冤无仇,难道还会凭空诬陷你了不成?”
武书润眼珠一转,款款从人群中走出,诌媚地禀道:“太后,既然宸美人一口咬定自己从未踏出昆玉殿半步,那何不将负责看押的仆役捉来问话,也好还宸美人一个清白。”
高太后缓缓点头,菊易不等太后旨意,便心照不宣地揭开帘栊出了清仁宫的殿门,前往昆玉殿提人来问话。
透过帘栊的缝隙向外望去,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上面是一双双凌乱的脚印。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踩雪的“咯吱咯吱”声,菊易带着负责看押的仆役回来了。
仆役进门便长拜不起,身子伏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平行。
高太后垂首问道:“哀家问的话你需仔细回答,如若胆敢欺瞒,小心你的脑袋!”
仆役脸朝着地面沉闷地答道:“奴才知道。”
高太后身子向后一倾,靠在椅背上:“你负责看押期间,可曾见过宸美人私自出过昆玉殿?”
仆役语气有些迟疑:“奴才……”
高太后猛地一拍椅子的把手,严厉喝道:“大胆奴才,吞吞吐吐的是要隐瞒什么!”
仆役吓得战战兢兢,身子伏得更低,加快了语速回道:“回太后的话,奴才今日下午……因为内急去了一趟茅房,回来的时候见昆玉殿房门大开,宸美人与琅月姑娘俱不知所踪……奴才怕上级责骂,加之她们二人又很快回来了,这才没有上报……”
高太后冷声说道:“好你个狗奴才,叫你好生看押,你却玩忽职守!来人呐,带下去重罚!”
仆役自知理亏,又怕叫屈只会换来更重的责罚,便一声不吭,死尸一般任由下人们拖了出去。
高太后看着朱颜,表情玩味:“宸美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屋内静默一片,门外的狂风刮得越来越急了。
朱颜刚要张嘴说什么,琅月突然冲了出来,趴在一边哭声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擅自出了昆玉殿,此事与宸美人无关,太后如果想责罚,就请责罚奴婢一人。”
高太后得意一笑:“你倒是忠心护主,可是有些事你们做奴才的是抗不了的,如你所说,宸美人果真是出了昆玉殿了?”
太后转头幽幽地看向朱颜,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琅月脸色一呆,意识到自己救人不成反倒害了朱颜,慌忙摇头辩解道:“不……不是的……是奴婢……”
皇后从一旁走出,打断了琅月的话:“禀太后,方才我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确实见到了宸美人,她那会儿慌慌张张似在躲避什么。”
向皇后平日里婉婉有仪、温恭直谅,深得高太后赞赏,她的话无疑是一锤定音,坐死了朱颜私出昆玉殿、寻欢之实了。
高太后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俯看着殿下的朱颜,像是一只盘旋在高空寻找猎物的鹰隼,沉吟许久,她缓缓开口道:“宸美人不知廉耻,枉顾法度,扰乱后宫,数罪并罚,即刻浸入猪笼溺死!”
武书润闻言喜上眉梢,激动得胸部微微起伏,自己辛苦谋划这么久,受尽了脸色,终于除掉了朱颜这个心头大患,往后这宫中谁还是自己的对手,相信假以时日,这皇后之位非自己莫属,想到这儿,她不由地目露精光,微微侧头看向皇后。
琅月听到太后的懿旨已是吓得心胆俱裂,她顾不上礼数正要起身跑去求情,却被一旁的朱颜伸手死死按住,朱颜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琅月已是泪流满面,双目绝望地看着朱颜。
朱颜松开手,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禀太后,既然有人一心要臣妾死,那臣妾便随了她的心愿,只是临死之前臣妾还有一事不明。”
高太后严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只管说出来便是,哀家自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以免外人议论是哀家冤枉了你。”
朱颜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掖庭的宫女口口声声说臣妾与尚药局张奉御偷欢,可自打臣妾进了清仁宫便没有见过张奉御其人。
太后所有的依据也只是其他人的一面之词,臣妾好奇的是为何不将张奉御待到殿里与臣妾对话,难道是有人随意杜撰了这么一个人意图栽赃臣妾?”
高太后看向一旁的菊易,眼里带着一丝责怪,自己事先并吩咐过了将张常风与朱颜一同带到殿前,怎的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带来。
菊易低头禀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找遍了各处就是不见其人。”
高太后怒道:“继续找,这深宫高墙的,他还能长着翅膀飞了不成!”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长声,宛如洪钟幽鸣,“不用找了!”
帘栊慢慢揭开,只见一个浑身积满皑皑白雪的长身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头上积着白雪,雪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慢慢向下滴落,掉在清仁宫的地板上发出清晰地“滴答”声,来人正是张常风。
只见他双手交拢于胸前,长拜道:“尚药局张常风拜见太后!”
高太后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宫中遍寻你不得,没想到你倒自投罗网了。”
张常风忽然抬头,眼神如炬:“臣下来到清仁宫并非自投罗网,而是为了自证清白!”
高太后微微一惊,皱眉道:“说来听听,哀家今日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张常风余光瞥一眼朱颜,一丝担忧一闪而逝,他正色说道:“今日掖庭之中的男子确实是臣下不错,不过臣下之所以会去那儿,是遭了她人的奸计!”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武书润。
武书润被盯得内心有些发毛,尴尬地轻咳一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高太后追问道:“你且说说到底遭了谁的奸计。”
“国夫人!”张常风沉声答道。
武书润闻言轻蔑一笑,向太后辩解,“禀太后,臣妾近日以来一直病重,即便是想害人也是有心无力,况且他一个小小的奉御,臣妾又有什么理由自贱身份与他作对呢?
倒是臣妾听说宸美人未入宫前,便与这张奉御情意绵绵,不清不楚!想必也是因为旧情复燃,这才做出这般不知廉耻之事!”
这武书润果然是心机颇深,有些棘手,张常风微微一笑,说道:“到底有没有陷害,一会儿便知,太后容臣下继续说下去。”
高太后脸色铁青,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常风继续说道:“臣下被拖入掖庭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宸美人也来了,刚开始臣下也觉得惊惶,臣子与皇妃共处一室实乃大罪,可慢慢臣下就发现,此人并非宸美人!是有人故意假扮!”
众人闻言一惊,太后脸色狐疑地在张常风与朱颜之间看来看去,似乎是想要找出点什么端倪出来。
“臣下进宫之前确实与宸美人已经结识,但宸美人与臣下只是兄妹之情,而非国夫人所说的男女之情。
正因为了解宸美人的习情,臣下才识破了假扮之人的真面目,便决定将计就计,找出假宸美人背后的真正黑手。
待到此人离开掖庭,臣下便一路跟随,最终见她被兰薰阁的仆役接走,藏进了兰薰阁!”
众人悄声议论,用余光悄悄打量着武书润。
武书润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极力掩饰,回身向太后禀道:“臣妾冤枉,这世上确有极其相似之人不假,可内宫深处后院,管理森严,臣妾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人来诬陷宸美人?
况且臣妾自进宫以来便与宸美人交好,互相以姐妹相称,又哪儿来的心思去陷害她呢?”
张常风冷然一笑,说道:“国夫人不用惊慌,是真是假,只要太后派人一搜查,立时就能水落石出!”
武书润听见搜查二字眼神立即变得惊慌,再也无力掩饰,嘴里磕磕绊绊也说不出刚才那番巧夺天工的话术了。
武书润的反应高太后瞧在眼里,心下也便明白了个大概,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思片刻,睁眼说道:“那就派人去搜查一番吧。荷月,你去前边带路。”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皆是一惊,朱颜猛然抬头,没了刚才那般气定若闲的样子了,她看着太后,眼露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