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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Andy和男友正在开车环岛,途经高雄时接到表妹的电话,电话那头没多说什么,仅吱吱呜呜地开口,“想跟表哥借点钱。”听到这话Andy干脆直接前去拜访。
一踏进表妹的租屋处,映入眼帘的是4个敖敖待哺的孩子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再看到表妹的身材,才明白原来借钱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表妹和妹婿在工地做临时工,生活不宽裕,还有其他孩子要养,无法再负荷一个。
“每个孩子都很瘦小啊,我吓到了,然后肚子里的已经5个月大了,怎么打?她身体负荷不了的。”回忆起当时的情况,Andy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口,仍是满满的不舍。
“反正我也不会生,我是Gay啊。”Andy心想,他很喜欢小孩子,但在台湾,同志不适用人工生殖法,也没有代理孕母制度,他确定自己无法拥有小孩,“所以我就叫表妹把钱拿去养其他孩子,肚子里的生下来,我来养。”那年他才23岁,把差点被别人打掉的孩子,从天堂边缘一把拉了回来。
当时还这么年轻,我问养孩子的勇气从哪来的?Andy想了一会,说:“你无法想像,我怎么养大的?我也无法想像。我朋友都觉得我很厉害,但我觉得这不厉害,就是一个责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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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从高雄抱上台北时才6个月大,“那时候他多少会认人了,会找妈妈、哥哥、姊姊,但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也很乖,没有哭,只有肚子饿会哭。”Andy和男友同居,一起抚养这孩子,新手爸爸们没有蜜月期,但对未知的世界也不感到害怕,孩子的生活起居Andy都能一手包办,不会就是学而已。
事实上,最让他烦恼的不是怎么照顾这个孩子,而是很实际的问题:做什么工作可以一边顾小孩,又可以一边赚钱养家?“我开第一家店是为了孩子,因为如果我不开店,孩子谁帮我带?”Andy是一位美发师,有一技之长可以独立工作,但出来当老板完全是另一回事,所有设备、美发材料都买足了,但第一家店开没多久,就因经营不善而倒闭。
“那时候压力非常大,不知道怎么办?家人也都过得很辛苦,我当然不能向他们开口,但我想到我儿子,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就跟高中最好的朋友讲这件事。”Andy说自己那时候几乎快得忧郁症,“朋友叫我去中坜晃晃,如果有看到店面出租,就打电话跟他说。”
隔天他顶着艳阳去找,看到一间在中原大学附近的店面,没想到朋友大方地帮他付了押金和装潢费,“才第一个月我就把这些钱全还给他了。”Andy这次决定逆向操作,透过压低价格,拉长营业时间,让周遭的学生也剪得起,“结果这次店成功了,一红就红了7、8年。”儿子就跟在爸爸们身边,在美发院里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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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要让我儿子过得好。”Andy和男友一起打拼,几乎天天忙到半夜,有时候生意一忙起来时,客人竟然也会帮忙带孩子。回忆起当时遇到的客人,Andy欣慰地觉得人都很好,“还会帮忙换尿布、带出去溜!”
事实上,所有客人都知道这是一对男同志开的美发店,“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隐瞒呀,我会想让大家知道我是Gay。接不接受我是你的事,你跟我相处,觉得我人好,那就是好,这跟Gay没有关系。”Andy的自信与对许多事情的坚持也慢慢地传承给儿子。
Andy所给予的无限照顾与关爱,让儿子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茁壮。
在店里儿子第一次跌倒时,Andy马上放下手边的事,冲到他面前,大声斥喝:“不准哭!”儿子吓傻了,眼泪在溃堤边缘止住,Andy才缓缓向他解释,“因为是你自己跌倒的,你就不能哭,但如果是人家推倒你,你就可以哭,要哭多大声都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弄痛你了。”Andy说,从那时起儿子就知道,如果是自己做错事,就不能哭。
上幼稚园后,儿子开始会吵着想要买东西,Andy就趁机教育他钱的重要性。“我就会跟他说,你看爸比每天这么辛苦在赚钱,你说你要买什么,那你有钱吗?”于是和儿子做了约定,下课后把作业写完就帮爸爸扫地,一天可以有十元,“然后我就买一个扑满给他,要他把钱存起来,存满后剖开,再一起去买东西。”让儿子了解赚钱不容易,花钱也不能随便。
从决定接住差点无法出世的孩子、学习如何照顾小孩开始,到自己出来开店、不断拼命赚钱,都是为了这个疼爱无比的“儿子”,希望能给他所有,介绍他认识这世界每一个美好的事物,而这些跟Andy是不是Gay都无关,对孩子来说,或许更重要的是爸爸Andy所给予的无限照顾与关爱,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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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儿子身份证上的父母栏至今仍是其原生父母,事实上,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原生父母是谁。
“其实孩子到头来都会好奇自己的身世,如果养父母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孩子都被蒙在鼓里,这样长大知道的时候,他才会伤心难过。”Andy表示,儿子从小就经常和原生父母见面,也都唤做他们为爸爸、妈妈;而经常来照顾儿子的大姑姑,也叫妈妈,至于Andy和其男友一直都称为爸爸。儿子怎么分辨这些“爸爸、妈妈们”?Andy轻松地说,前面加上名字就行。
其实对儿子来说,就是多了更多人的照顾与疼爱。以前母亲节学校要做卡片时,儿子就会做给大姑姑、原生爸妈,也会做给Andy,既然这些节日的重点是感恩,那感恩的对象何必限定只有父亲或母亲呢?所有照顾他的人,都能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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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原生父母,但小时候真正在照顾儿子的人都是Andy,从担起养育责任,到学校联络簿、作业都是Andy在签名、检阅,所以当儿子3岁时,Andy的父亲也曾经问过他要不要把儿子改成同姓。
“我就去法院问,跑了两次,结果都跟我说必须是一对正常夫妻、稳定收入等等,还要收养手续,很麻烦啊。”当时Andy遇到的第一线承办人员,没说可以单身收养,甚至直接反问他:“那你老婆同意吗?”一听到这话,Andy就决定不继续问了,他说,怕法院如果知道自己是Gay,会拒绝他收养儿子。
Andy觉得,改姓氏对实际生活没有什么影响,有没有同姓、有没有血缘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儿子不愁吃穿,课业都是优等,读幼稚园中班时就拿了县长杯珠算第二名、市长杯第三名。”真正的“家”是能给予无忧无虑的环境,让孩子开心、顺利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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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儿子才刚从国中毕业,因为网球打得好,已经确定保送花莲第一高中了,谈到儿子让Andy最骄傲的事,“就是很乖,没让我担心过呀!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Andy开心地分享儿子小时候就很聪明,常常拿奖杯回来,“他想要学什么,我就努力给他,也会跟他约法三章,想学就要坚持。”
Andy说,儿子小学毕业时,他和当时的男友分手,只好把美发店收了,辗转去大陆剧组工作,“这也是去追梦完成心愿。”回想当时要和儿子分开的情景,Andy心里就很难受。
“我就跟他说,爸比现在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你回妈妈(生母)那里好不好?我跟你约定上国中后就把你接回来。”儿子个性独立,离别时很乖巧,说一定会等他回来。
如今Andy跟过多部当红电视剧剧组,担任造型师在大陆各地工作,成功达成自己的梦想,儿子也国中毕业了,结果两人还没团聚。他笑说,可能儿子表现太好了,“所以我在哪里也没关系了,因为我知道他有更专注的事情要做了。”
Andy(左一)和儿子(右一)的自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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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同婚法案通过后,在法律上仍有不足之处,尤其在收养这块,异性恋配偶可以共同收养小孩,但同性恋却不行。这背后有很多推测与怀疑,说这样会养出更多同性恋小孩、会让孩子在校园中被歧视等等,面对这些说法,Andy无奈地说:“你们疯了!”
他的儿子就是一个例子,“他就是同志带出来的孩子,成绩这么好,你会觉得他会因为他爸爸是同志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吗?没有人会去改变他。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的观念错误,才会教坏带出来的孩子。”
Andy是在基督教环境里成长的孩子,小学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但碍于环境因素,一直到退伍时才跟敢跟家人出柜。当时他在兵营里,一边手握着投币式电话的听筒,一边哭着向大姐出柜,结果才发现其实家人早就都知道了,“他们还是很爱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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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透露着自信又乐天情怀的Andy,经常透过网路跟儿子聊天,无时无刻都会给儿子满满的鼓励,现在Andy也有新的梦想。“我的保险受益人都是我儿子,现在的梦想是在台湾买房子,登记在儿子名下,搬回来可以跟他一起住,还有我全部的财产以后也想给他。”
面对现在的司法体系,虽然Andy知道自己的情况可以透过近亲收养解决,但也怕自己因为男同志的身份,收养评估不易过关,“如果财产无法给我儿子,那我就全部捐出去做公益。”
Andy虽然没有配偶,也不是透过传统收养机制得到孩子的,但希望透过自己的故事让社会知道:同性恋配偶与异性恋配偶一样都能把孩子好好的带大。也希望自己的例子能慢慢弭平社会对同志家庭、小孩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