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飞刚走进补习班,一眼就看到了黄老板。她穿着件黑色帽衫,坐在教室第一排。
高一寒假补习班开课第一天。整个学校从昨天开始人去楼空,只有不得不参加这个补习班的倒霉蛋儿才要冒着冻死人的天气里跑回学校。
长桓高中是全省排得上号的重点私立学校,凡是期末考试歇菜的学生都得参加年前补习班。邵飞倒是没考砸,他是刚刚转学过来。
插班生也必须参加新学期前的补习。两周课,一人五千,着实好买卖。
学校建在淮京市的老城,邵飞家好死不死落在市区对角线的高新区。他提前两天跑过来,找网吧凑合了两宿。
邵飞拖着俩皮箱,背着二十斤的大包走进网吧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一个姑娘坐在吧台后面玩手机。
“黄老板,给泡个面。”一个青年在邵飞前面挡着吧台,正敲台板。
姑娘抬起头,黑色披肩长发下面清清秀秀一张脸,嘴唇血色鲜红。唯独眼睛看着仿佛带刺,怪扎人。
她转身拿起一盒小鸡蘑菇,撂在吧台上。
“五块。有手有脚,自己泡去。”
“这服务态度!”青年讥讽的竖起大拇指,笑呵呵去泡面了。
姑娘搁下手机,扭头对邵飞挑了挑眉毛:“身份证。”
“开临时卡。”邵飞应道。
这是两个人之间唯一的对话。等邵飞早晨起来买泡面的时候,前台已经换成了一个瘦干巴的小青年。
现在,黄老板正把羽绒服垫在椅子背上,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她也认出了邵飞,嘴角没憋住笑。
凉嗖嗖的小风顺着走廊刮过来,给邵飞脖子根儿狠狠来了一下。他缩缩脑袋,赶紧往教室后排走去。
邵飞挑了个犄角旮旯刚刚坐下,就看见黄老板拎着衣服书包拖家带口的挤过来,衣服带勾儿似的,把一溜课桌拽的七歪八扭。
教室很大,补习的人倒是不多。姑娘在邵飞斜前面空位坐下,把羽绒服和书包乱七八糟的堆在旁边座上,回过头来。
“你是我们学校的啊。”黄老板咂着糖,不咸不淡的问邵飞。
“昂。”邵飞也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没见过你啊,哪个班的?”
“我特招班的,刚转过来。”
黄老板打了个哈哈转过身去,她这表现让邵飞有点不高兴。
“怎么着?看不起特招班儿的?”
黄老板坐在前边,肩膀上下颤了颤,没回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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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补习班这种苦活,学校都撂给了资历尚浅的新老师。
所以诸位老师的立场十分鲜明——这些期末考试都考不过的祖宗们只要老老实实在桌上趴着,就算积了大德了。
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没什么心思放在课堂上。
教室里暖风一吹,就跟释放了催眠瓦斯一样,学生们昏昏欲睡,老师在讲台上更是干嚼木头片儿,讲的没滋没味。
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邵飞除了在课堂上呼呼大睡,唯一的收获就是从老师嘴里听到了黄老板全名。
黄老板真名黄少菁,邵飞一直呆的那家“奥宇”网吧就是她家开的。
邵飞本以为补习班开课之后,自己能住进学生宿舍。
谁曾想来了才发现,宿管都已经放了假。
他索性把行李堆在教室最后面,等下课以后学校大爷锁了门,谁也偷不了。
他自个往网吧一窝,心想半个月一眨眼也就熬过去了。
他不想回家,反正家里八成也没别人。
每天下课,他就跟在黄少菁后面往奥宇那个方向溜达几步,然后半道在路边小店吃一碗羊肉粉。
半个小时的时间,等邵飞连汤带水把热气腾腾的羊肉粉吸溜干净,黄少菁早走的没影了。
他这才慢悠悠的晃荡进网吧——邵飞总觉得在网吧撞见她怪尴尬。
补习班布置的作业不少,完成的人不多,至少邵飞不是其中之一。
赶上快过年,网吧也没太多人,他就开个情侣小包通宵,往电脑前面一坐,一口气打游戏打到十二点。
情侣小包是俩机子并排的双人沙发,邵飞玩累了就裹着大衣一倒睡到天亮。
晚上他偶尔会去吧台买水。一个多星期,只有一次看到黄少菁坐在那。他扭头就走,水也不喝了。
其实人家黄少菁早看见他了,只是没出声。黄老板难得和男生搭次话,结果没落个好,也就懒得再主动搭理他。
日子跟窜稀一样出出溜溜到了年根。
腊月二十九,眼瞅着学校就明天一天课了,邵飞放学后高高兴兴打包了羊肉粉钻进奥宇,准备开个电影边吃边看。
一进门,邵飞傻眼了。见了鬼,原本门可罗雀的网吧竟然坐了不少人。
邵飞仔细一看,地上还摆了不少行李包。他这才想起来,长桓高中往北两公里就是火车站,这都是掐着年根准备回乡的流动大军。
他往里探了探头,大包小包全都让人给占了。没辙,他闷头丧气在大厅上了机。
网吧墙上贴的禁烟标志早已经成了摆设,谁遵守谁是王八蛋。
整个大厅乌烟瘴气,还透着一股臭脚丫子味——不少老大哥脱了鞋,把脚搁在桌子上正玩得乐呵。
在这种环境下邵飞勉强填了两口粉,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跟吃了半碗烟灰似得。他叹着气把碗一兜,专心致志登上游戏,准备冲个天梯。
邵飞玩的叫《霸者花飞》,是个5v5的对抗游戏,被玩家简称为“化肥”。
化肥现在特别火,用户群从小学二年级一直覆盖到上班族,但凡会电脑几乎没有不会玩的。
邵飞这人算是个闷炮儿,但是游戏打得确实好。
曾经排上过个半职业选手,打的有来有回。
最后虽然输了,对面大神还给他发了一句“小兄弟牛逼”。
屋漏偏逢连夜雨,邵飞从六点整憋着劲儿干到十点半,掰指头算算分数还掉了40,净碰上些傻逼队友。
指挥指挥不听,支援支援不来;好不容易开个团,闭着眼扔大,扔完掉头就跑。
把邵飞气得,刚打字抱怨两句,对面开了语音就是捎爹带娘给他一顿喷。
是人就受不了,邵飞差点把键盘给砸了。他锁上屏,准备出去透透气儿。
“操!哥这技能放的牛逼不?操他妈小几把玩意儿还想跑!你跑!跑啊你!”
邵飞一摘耳机,就听见一个公鸭嗓子在大厅里炸着,脑仁立刻隐隐作痛。
看看周围那几个在椅子上打盹的民工大哥,一个个也是闭眼拧眉,不知道那家伙已经嚎了多长时间。
邵飞起身往前面那排瞅了眼,一个染着金毛的青年正把鼠标在桌子上甩的啪啪响。
那小子背对着邵飞,只能看见他衣服袖子高高撸起在肩膀上,露出两条瘦瘦长长的胳膊,左边那根歪歪扭扭纹了条泥鳅。
一局打完,那青年像是赢了,咋咋呼呼吹着牛逼,和旁边的哥们各点了一只烟。
“那小几把崽儿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他什么操行,玩不死他,哈哈哈哈!”
“廖哥就是他妈的牛逼!就您这水平,回头去打个职业一点儿问题没有!”
邵飞慢悠悠从他们身后走过去,看了看排位和服务器名字,俩白银。
他走回自己座位,给屏幕解了锁——邵飞小号贼多。
“廖哥,再来局?”
“开开开!这局我中单!”
邵飞几乎在同一时间点击了匹配键。
“第一滴血。”
“我操他妈比!!”
这人叫廖伟,水准放在白银组的确可以称霸一方,但无奈邵飞在霸者组都是屈指可数的高玩。
邵飞开局卖个破绽让他蹭掉半血,算着血量,引到塔底下轻轻松松一个反杀。
“就差一丝血!看见没!就他妈差一丝!”廖伟死了还在那嚷。
大多数人玩游戏就这样,滚雪球似的。
顺的就越顺,到最后大杀四方的时候觉得自己玩的可牛逼了;挫的就越挫,被干一次就老想干回来,结果次次被干。
只有优势劣势都得能稳定发挥,才叫真正玩的好的。
廖伟就是大多数人,所以还没过十五分钟,邵飞就已经堵在老家门口了。
一杀十二死三助攻,廖伟面对着灰色的屏幕,对着麦克风向玩辅助的队友破口大骂。
邵飞憋着笑,在屏幕上对所有人打字。
“GG,打的挺好,中单菜了。”
“去你妈了个狗比!!”廖伟手在桌面上狠扫一把,摧残已久的鼠标一下给甩在液晶屏上,屏幕顿时碎了一大块。
廖伟一看屏幕呲了花,抬手给旁边哥们后脑勺一巴掌:“走!吃夜宵去,妈了个逼的……”
这家伙琢磨自己这胳膊上青龙白虎的,按理说只要溜的快,应该没人敢废话。
可没想到两个人刚拐出过道,一个身影就挡在了前面。
黄少菁盯他们半天了,见他们要走,便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女孩手抄在卫衣的兜里,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盯着廖伟。
“东西弄坏了,不赔的?”
邵飞本来正偷笑看廖伟撒气,完全没想到黄少菁在店里。他心里一紧,连忙站起身,越过十几台机器向黄少菁看去。
“怎么着?弄坏什么了?别瞎几把说话!”廖伟用手指在黄少菁鼻尖前面狠狠指了两下,侧身闪过女孩,想赶紧出门。
黄少菁一把抓住他后脖领子的衣服,拽了他一个趔趄。
廖伟也没想到,就这么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
这本来就是个爱吹牛逼死要面子的盲流子,今天这一晚上在小弟兄面前老脸丢尽,肝火腾的炸了脑门。
他梗着下巴呲着牙,一把掐住女孩的脖子,咣当一声把黄少菁搡在吧台上。
“操你个小逼!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黄少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是很快就被无声的怒意盖过。她倔强的揪着廖伟后襟,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给我放手!小逼,信不信找人轮了你!?”
廖伟发现自己连个小姑娘都没吓住,更加恼羞成怒,抬起另一只手往女孩脸上扇去。
黄少菁慌乱之中抬起胳膊稍微去挡,但还是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指尖在女孩脸上一带,破了道红印儿。
黄少菁气急,刚想抬脚踢他,突然发现自己喉咙上那湿柴一样的爪子不见了。
邵飞伸手抓上把位,使了个扥手,廖哥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撂翻在地上。
“廖伟!没事儿吧廖伟!”旁边的愣头呆脑的小弟兄也不叫哥了,连忙扶他。
“小逼崽子今天我弄死你!”廖伟喘匀气儿,毛手毛脚爬起身就想干邵飞。
一只大手狠狠薅住廖伟的头发,猛地把他脑门子杵在了地上。
廖伟嗷的一声嚎起来。和打游戏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是疼的。
邵飞用中国跤撂倒一个大活人,对面爬起来看着就跟要掏刀子一样,他手脚都哆嗦了。结果就看见一个年近三十、肩宽臂长的汉子按住了廖伟。
汉子剃着板寸,穿着个白色运动背心,左臂上纹着一大片青花。
“小五哥。”黄少菁揉着红肿的脖子,轻轻唤他。
汉子没抬头,鼻子出气,老牛般闷哼哼应了一声。他花岗岩一样的膝盖压着廖伟后背,巴掌抡圆了,夯锤似的盖在廖伟左脸上。
廖伟那腮帮子跟带声儿似的,呼哧就鼓了起来。这小子眼瞅着嚎都嚎不出来了,在地上直抽抽。
邵飞咂咂舌头,悄摸摸跑回了自己座位。他坐下之前往惨案现场多看了一眼,恰好看见那小五哥提溜小鸡一样,把鼻血横流的廖伟扔出了门。
想想也知道,网吧这种地方,想好好做生意,怎么也得有个把保险栓。
小五哥从外边进来,把一小叠红票子撂在吧台上,也没搭理少菁。他一路小跑,直奔大厅后排的机子而去:“我死没死!?我死没死?!”
那边还坐着另外几个男人,他们笑骂几句又闷头玩起来。网吧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未有事发生。
邵飞瞪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天的愣,手里鼠标瞎点,害死自己操作的角色好几次。
等一局打完,他这才从刚才的事儿里缓过神,心里蹬蹬跳,有点后怕。
他八岁起跟家里叔父辈学了点儿中国跤,一共没跟别人上过两次手。
他这次出头不是想要英雄救美见义勇为,是心虚——要不是他特意在游戏里找着廖伟一顿杀,廖伟也不至于闹出后边这些事儿。
万一自己给揪出来,这学能不能上还真两说。不过他自然是想太多了,人到这时候脑子总归不太好使。
长桓高中作为私立重点,能考进来的都是各个初中的最优秀的尖子生。邵飞这种在普通初中里中不溜的学生,想进长桓就只能进特招班。
长桓作为重点私立学校,升学率特别高,学费也特别贵。
特招班学生一共三种:家里凑不足学费的拔尖生、有体育艺术技能的特长生、以及家里能掏出大笔赞助费的家伙。
邵飞好死不死正好属于最后二者之间。
邵飞的父亲在下面镇上经营着一个陶瓷加工厂,咬牙拿出三十万填了赞助费的半个窟窿,又找门路和长桓一个体育教研组长搭上了线。
那教研组长不知道是小学还是初中的时候练过两年中国跤,邵飞爸送了几趟礼,八竿子搂过来这么一个关系给邵飞算了半拉的体育生。
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邵飞高一上学期,在淮京三中,就是用这手中国跤和别人掐架,结果给人摔个骨折,无奈转了学。
和学校里的同龄人打架是一回事,和社会混混杠上则是另一回事儿。要是廖伟叫上人闹事儿,那个小五哥他们不敢惹,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念头一生,邵飞浑身发痒,坐也坐不踏实,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社会混混下手没轻没重,万一真把自己捅了……
想到这,邵飞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刚想着,面前的电脑突然黑屏了。
邵飞愣了半天,往两边看看,别人都好好的。他琢磨是不是谁踢了自己的电源线。
他正一头雾水,突然看见黄少菁站在走道最外边和他招手。
“怎么给我下机了?我正玩呢!”邵飞有点急眼。
“臭烘烘的,真能玩的下去啊。”黄少菁剜他一眼,“来这边儿。”
女孩说话做事都挺利落,也不等他多问,扭头就走。
邵飞无奈只能跟上,两人七拐八拐上了网吧二楼。
邵飞还没上来过,黑漆漆的也没个灯,不过就单从味道而言,和一楼比简直堪比人间仙境。
黄少菁也不知从哪儿点开个开关,头顶日光灯三闪两闪亮起来。
偌大一个屋,成箱的食品饮料整整齐齐堆了一面墙,旁边还有些废旧电脑、替换桌椅什么的。
最靠窗的地方支了两个伸缩的衣服架子,上面晒了几件洗的皱巴巴的衣服。
邵飞眼尖,一整排衣服就看见俩胸罩。
顺着窗户一侧排开有俩小门,一看就是给网吧员工提供的小宿舍。
再往前是一面不透明的黑色玻璃拉门。
黄少菁手指上绕着个钥匙圈,开了拉门的锁。
“你在这儿上吧。”女孩把邵飞让进去。
这是个没装修好的大间,天花板边儿上还呲着几根电线。
一张大长条桌横在里头,一溜左右能排十台电脑还富裕,座位都是锃亮的大皮椅,一看就是专门的黑房。
只不过现在一共只供了三台机器,明显没人会上来玩。
房间挺大,并排还有一张长沙发。沙发对面那面墙原来应该是挂电视的,不过现在单支棱着一根弹簧支架,电视不知让谁给挪了。
“我爸本来想把二楼弄成贵宾区的,这种黑房顺着窗多来几个,后来说是线不好走,就搁下了。”
黄少菁声音轻佻佻,就好像在和朋友聊闲天,让邵飞很不适应。
“哦。”
“下面臭死了,你今天在这儿睡吧,清净。”
“哦。”
黄少菁上下打量了邵飞半天,有些无奈。邵飞只能由着她看,也不知该接点什么话,特尴尬。
十六岁的少年,还不知道该怎么坦然处理对方的善意。
十六岁的少女,也不知道该怎么正常表达自己的谢意。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黄少菁率先投降,转身走了。邵飞长输一口气,一屁股坐进大皮椅,戳开了机器。
也不知为什么,自打进了这屋,邵飞竟然也不闹心了,就好像把之前那茬忘了个干净。
他登录了大号,精神头挺足,披荆斩棘不出二十分钟就拿下一MVP,数据特别好看。
手感来了停也停不住,没一会儿功夫邵飞又拿下两局,战兴愈浓。
他正打着,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吸吸溜溜的声音。
一扭头,看见黄少菁端着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嘬的正欢。女孩把另一热气腾腾的面碗推到他鼠标旁边:“喏。”
邵飞今天晚上买的那碗羊肉粉本来就没吃上几口,现在一见宵夜,立卡就咽起了口水。
之前面对黄少菁的尴尬也飞没影了,捧起碗把面往嘴里送。
面是正宗的方便面,高油脂的油炸食品、各种食品添加剂和防腐剂一样不少,只不过里面多了七八片切好的酱牛肉。
看到邵飞望着牛肉发愣,黄少菁忍不住翘起嘴角:“我做的。”
“哦。”
邵飞唏哩呼噜一顿吃,没用三分钟就把这点东西全都倒腾进了肚子。酱牛肉很香,嚼劲也不错。
他这边吃着,黄少菁也摁开了一台电脑:“我看你打的挺厉害啊,带我打两盘。”
提到游戏邵飞精神头倒是挺足:“那就来呗。”
出乎邵飞意外,黄少菁段位竟然还是个钻石。夜色渐深,少男少女并排坐着,在邵飞的带领下大杀四方。
女孩水平比不上邵飞,但很是知道进退。
女孩子玩游戏就是和男生不一样,碰上对面的硬茬子不会死要面子绷着头皮较劲。
黄少菁但凡看见势头不好,一定把线交给邵飞,自己专抓软柿子捏。
邵飞这个级别的玩家特喜欢这种队友,本来就不需要队友独当一面,只要不去送就没有赢不了的道理。
两个人还挺默契,俩小时下来打了个五连胜。
最后一局黄少菁算是撒欢儿了,也不好好打,就凑在邵飞身边,留着技能专门抢邵飞人头。
“哎你这……”邵飞眼巴巴看着到手的鸭子让人家叼了,胸口憋气。
“哈哈哈!”黄少菁就是笑,笑完了继续抢。
别看姑娘水平有限,抢人头倒是一把好手,最后还超了邵飞三个。
“来来,下局我再让你抢着我就去吃屎!”一起玩了一晚上,邵飞不自觉的话多起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的拘谨和尴尬早就没了影。
黄少菁却关上游戏,站起来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
身上卫衣被她一撑,一抹光滑白嫩的小腹落在邵飞眼里。
邵飞脑门子腾的热起来,连忙扭过头去。
“我困啦。”黄少菁混不在意,理着自己的头发向包间外面走去,“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最后一天了。”
邵飞嗯了一声,没敢抬头看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脸红的跟海底总动员里边那小丑鱼似的。
隔壁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是合门时咔哒的一声,黄少菁进了隔壁小屋。这姑娘常在网吧呆,这儿离学校又近,就专门让她爸留了间睡觉的屋。
邵飞点进匹配,无意识的点了几下鼠标,又退了出来。脑子里像钻进了什么东西,注意力再也集中不起来了。
他关上电脑,在沙发上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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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时候,邵飞被一阵嘈杂的噪音吵醒。归乡热切的外来务工者带着他们的大包小包,熙熙攘攘走出网吧,赶往火车站。
沉积一夜的浑浊空气带着一丝发酵的酸味飘上二楼。邵飞刚睁眼,就看见黄少菁正拿着一瓶空气清新剂在二楼的楼梯口使劲喷洒着。
清新剂和一楼的臭味混在一起,变成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怪味,邵飞连打两个喷嚏。
“醒啦?”女孩看看他,手里功夫不停。
邵飞从沙发上爬起来打了个哆嗦:“怎么这么冷啊。”
“二楼暖气一到早晨就不给力。”黄少菁喷了足足半管儿清新剂这才罢休。
她另一只手端着牙缸毛巾,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
邵飞裹好羽绒服,颠颠儿去二楼拐角的卫生间洗漱完,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他背着包下到一楼,只看见空荡荡大厅一片狼藉,就跟刚打完仗一样。
他踩着一地的瓜子皮,跨过一堆堆饮料瓶,让开闷头打扫的网吧清洁大爷,可算到了门口。
黄少菁斜背着包,在门口等他。
邵飞缩着脖子,四处寻找卖油条的小摊,却只看到街头一片冷冷清清。早餐摊主们全都撤退了,现在应该已经坐上了通往老家的火车。
“网吧存货就剩这么一种了。”黄少菁拿着个面包塞他怀里,“将就吃两口。”
面包松松软软,中间夹着几个葡萄干。邵飞咬了一口,还挺好吃。两个人就这么啃着面包,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黄少菁身材修长苗条,放在女生堆里亭亭玉立;邵飞一米七八,也就比她高个脑门儿,两个人走在一起,邵飞还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年根下的天色发青,太阳都还没拽上来。脚下的小街透着寡淡和静匿,偶有几个行人,也都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低头快步。
“昨晚上,那个小五哥,下手真狠啊。”邵飞道。
黄少菁穿的多,步子却很轻快。她吃完面包,不知从哪儿又变出来一根棒棒糖啜到嘴里。
“小五哥他们是从小把我看大的街坊,没事儿就来玩,挺护着我们的。”
“我呆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见你爸呢?”
“他一直在新店。开第三家了,老店就忙不过来了呗。”
“所以就让你在这边支应?”
“我就偶尔搭把手,谁爱坐那一动不动看别人玩啊。”
“这倒是。”
“你挺厉害啊,网吧一呆就是半个月。你这种我见过,最高纪录二十天,当爹的就拎着皮带找过来了。”
邵飞呵呵假笑,心里说,要真那样还挺好。
“学校宿舍关了,家住的远,懒得来回跑。”他随口解释一句。
“那你过年呢?”
“今天下课就回去。”
两个人越聊越热,进教室坐定以后,黄少菁还转身和邵飞没完没了的。
“哎哎!上课了!注意点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了讲台,拿课本在桌上吭吭一顿,向黄少菁这边瞪了一眼。
黄少菁曼斯条理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相,就跟老师瞪的不是她一样。
老师盯着她嘴里的棒棒糖运了半天气,琢磨琢磨,最后还是懒得再说她。补习班的学生,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邵飞昨天晚上睡的难得不错,今天一上课还挺有精神,准备好好听两节。结果刚打开书,前边黄少菁的小纸条就递过来了。
“你是跆拳道的特招生吗?”
长桓有个老师是跆拳道黑带,所以跆拳道特招的学生不少,天天武眈眈的在体育馆里大呼小叫。
黄少菁对这个也不感兴趣,晚上大自习的时候翘课闲逛,偶尔路过瞅见过一次。
邵飞特别看不起跆拳道,但凡人家问他,一定告诉别人那是唬人的假把式——反正肯定是不能承认自己嫉妒。
跆拳道但凡练上三天,人人都敢去劈木板,看着特别厉害,很招小姑娘喜欢。
有次别地方的跆拳道学员公开表演,邵飞偷偷捡过那木板一比量厚薄,其实才七八毫米。
可道服一看就有模有样,一招一式别说管不管用,帅是真的。
再看看邵飞那把式,“中国跤”,听说过的都没几个。
别说道服了,邵飞小时候跟叔伯大爷在公园练功,老几位都是跨栏大背心儿一穿就得,搂一起就跟俩大狗熊茬架似的。
邵飞自从初一进了青春期,就再也没好意思和人提自己练的是啥。
他提笔就落了两个字:不是。
一会儿,纸条又回来了。什么柔道泰拳空手道,在纸上写了一大长串,那意思是让邵飞打勾。
邵飞拧眉瞪眼憋了五分钟,厚着脸皮在柔道上给她画了个圈。
“那柔道和跆拳道哪个厉害?”
要是真和人谈功夫,邵飞能聊上一整天。无奈纸上一共这么大点地方,邵飞字儿又臭,实在是不愿意写。
尤其还是黄少菁问这个破问题。写柔道吧?怕她觉得自己吹牛逼;写跆拳道?
邵飞又觉得亏心。
灵光一现,邵飞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纸条传过去,黄少菁半天没动静。邵飞本来没兴趣传小纸条,可是突然一断,他倒有点耐不住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黄少菁站起身,把手心儿里捏成团的纸条丢到邵飞的桌子上,手往卫衣兜一揣,叼着棒棒糖出了教室。
邵飞搓了半天,把纸条给抻平。
“我觉得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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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飞在纸条上写好了“谢谢”,结果也没能传给黄少菁。
女孩第二节课不声不响坐到第一排去了,邵飞只能一头雾水直瞪眼。
心说,一大早都挺和气的,怎么说跑就跑了。
黄少菁当时扔完纸条,刚往外没走几步就犯起了嘀咕,渐渐觉得自己写的那句话有些肉麻。
坐到第一排以后,更是越琢磨越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她从小在龙蛇混杂的地方长大,深知软绵绵的作风容易受人欺负,所以说话做事都比其他姑娘爽利。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放松,性子内向的一面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几节课以后越想越恼,觉得自己有些跌份,干脆不理邵飞了。
邵飞这半个月的课,一共就认识了黄少菁一个人。课间也好午休也好,他也没个能搭上话的人,只能干巴巴的就这么坐着。
最后一天课匆匆而过,为了让师生回家过年,下午四点半就放了学。
邵飞拖上教室最后的行李,趿拉着脚步,掠过第一排,扭着脑袋去看黄少菁。
黄少菁故意不看他,曼斯条理一本一本整理着课本。
见人家不搭理自己,邵飞也觉得没趣,拖着箱子出了教室。
黄少菁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觉得心间一动,那点儿不知从哪儿来的气突然就消了。
“要不,你把箱子放我那?省的来回倒腾。”她站起来,给邵飞扔了句话。
邵飞不自觉的应了一声,等他回头看见黄少菁亮亮的眼睛,又傻子似的点点头。
黄少菁过去抢了一个拉杆箱拖在手里,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邵飞本想说用不着她一个女生帮忙,但看见她大步大步走的豪气,话又憋回去了。
两个人一路也没聊天,邵飞由着黄少菁把行李给他塞到了昨天晚上睡觉的二楼黑房,又看她转上了锁,只觉得肩膀轻松了不少。
黄少菁可不轻松,她本来只想搭把手,殊不知那箱子还真挺沉。女孩又不愿意示弱,硬是咬着牙一路拖回来,胳膊现在直泛酸。
邵飞虽然闷,但是不傻。他看见黄少菁侧着身,暗搓搓的揉着胳膊,心里很有些感动。
“我还没你微信。”邵飞壮起胆子,对黄少菁说。
黄少菁没再给他冷脸,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点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女孩的微信名是个挺欢快的符号表情,用一只猫做了头像。
加完黄少菁,邵飞收好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
女孩还在摆弄手机,她漫不经心的张了张手指以示告别。
邵飞斜挎着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趟环线的公交车,载着他一路向北边驶去。冬日阴灰的天空带着大理石一样的冰凉,两边的建筑物滑向车窗后方。
下午四点,公交车上乘客极少,就像全城的人已死去大半,只留下些许幸存的人。
这座拥有数百年悠久历史的工业城市,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将外来的劳动者从体内倾泻而出,如腐败的巨型尸体,迅速的干瘪下去。
天很快黑了下去,路边华灯已上。
沉默的公交车司机偷偷地点起烟,那带着焦臭的烟味蔓延到了车厢后面。
邵飞打开一丝车窗,让冰凉的空气伸向自己面颊。
那股冰凉窜进他的手脚隐藏起来,在他下车的时候缓慢而坚定地迸裂开来。
他走进枯黄色灯光照耀着的小区,脚步越走越沉。
小区里的三座高楼灯火通明,他能闻到炸鱼、羊肉和蒸笼。这是属于大年三十的气味,也是邵飞憎恶的味道。
邵飞抬起头,眼前的这座建筑高高的探入头顶的黑暗,他无法分辨最顶楼的那扇窗户是否亮着灯。
电梯载着他一层层的上升,到不能再上升为止。
邵飞轻手轻脚的站在走廊里,声控灯啪的灭了下去。他将手里的钥匙插进门锁,无声的扭动着,直到他感受到了阻力。
他用尽全身力气转动钥匙,那微不足道的阻力被瞬间击溃,钥匙柄又圆润的转过一圈。
门是锁着的,邵飞像是松了一口气,动作也轻快起来。
他利索的打开房门,闹出些许动静,走廊的声控灯再次亮起来,将一丝光亮射入漆黑一片的客厅。
家里没有人,这是邵飞开锁的时候就已经得知的事实。他一边打开客厅的灯,一边将背包和外套随手放在了玄关的衣服架上。
他掏出手机,拨响电话。
“爸,今天回不回来?”
手机传出沉闷的男声:“邵飞,你到家了?”
“刚到。”
“我一会儿就到家,你先烧点水。”
“好。”
邵飞挂上电话,折身把自己换下来的鞋小心翼翼摆好,又把挂在门口的背包拿进屋。
这房子很大,顶层带着一层阁楼。
开发商建的层高不错,所以这个所谓的阁楼实际上把这屋子结结实实的变成了二层的大复式。
大体一算,总面积三百挂零。
邵飞恨这所房子。它建的很高,却仿佛是一间深深埋在楼底的地下室,一个没人愿意涉足的阴暗地穴。
两年前,也便是初二的时候,邵飞家搬来了这里。
二楼全都给了他,他有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卧室、书房和卫生间,但这并不能让他喜欢上这个地方。
这里太大,对于住在这里的两个人而言。
邵飞父亲的陶瓷厂曾经负债累累濒临倒闭,那时候邵飞还在上小学,他只记得总有不认识的人跑到家里来要债,一坐就是一整天。
妈妈就是那个时候走掉的。
后来,厂子起死回生。但妈妈也没有再回来。
邵飞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将烧水壶灌满。他愣愣的站在灶台前,看着壶中水滚滚而开。
开门的声音响起,邵飞几步走出厨房,迎接着刚刚跨进家门的男人。
邵学军一只手挽着黑色的皮手包,另一只手提着几个塑料袋,风尘仆仆。
“买了点好吃的,还热乎着。去拿盘子装一装,咱过个年。”邵学军微笑着对邵飞说道,他换好拖鞋,将身上的大衣挂进衣帽间。
邵飞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他接过邵学军手里的袋子进了厨房。
一条黄焖鱼、几两油焖大虾、还有另外三荤三素的六道菜。
邵学军走进厨房的时候,邵飞已经冲好了六个盘子。
父子俩沉默着,把从饭店买好的年夜饭摆在盘子里。
邵学军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易拉罐啤酒,还有邵飞的可乐。
屋子里的暖气烤的人面颊发烫,每年例行的春节晚会在电视机上如火如荼的开始了,火红的喜庆色彩不停渗入邵飞的瞳孔。
他看着荧幕上的小品演员卖力的工作、赢来台下如雷掌声,自己却无法抛却心里的凉意。
“补习班上的怎么样?”邵学军夹起一片猪头肉,放进邵飞碗里,“宿舍住起来还行吗?”
“挺好。都挺好的。”
“邵飞,花了那么多钱,找了那么多关系送你进去,别再让我反反复复操心了。要争气,知道么?”邵学军语重心长的对邵飞说道。
“我知道,爸。”邵飞低头扒饭,含糊道。
邵学军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电视继续播放着,连傻子都知道,不过午夜十二点这趟节目是不可能结束的。
两人吃完饭,并肩坐在沙发上瞪着面前跳动的斑斓色彩。
对邵飞而言,没有比与父亲沉默的坐在一起更煎熬的事情。
他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品结束为止。
“爸,我上去玩会儿电脑。”他鼓起勇气说。
邵学军手里捏着电视的遥控器,“嗯”了一声。邵飞如蒙大赦,努力控制着脚步的速度,慢慢走向楼梯。
在踏上二楼的瞬间,邵飞觉得全身都松弛了。他快步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准备玩几局化肥。
在电脑读取的时候,邵飞掏出手机,上面一大串的微信滑了出来。
来自初中和小学同学群发的除夕问候刷了满满的一屏幕,他完全没有心思去读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他特意往下拉了拉屏幕,看到黄少菁的微信号悄无声息的落在很下面。邵飞手指头抬了抬,想发一句什么祝福的话,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又翻了半天,邵飞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两条信息。
万树:大孙砸,过年过得开心不?爷爷给你拜个早年。
曲樱:除夕快乐呀邵飞!新的一年,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开心。
他忍不住嘴角的笑,给两个人一一回复过去。
在学生堆儿里,邵飞打架和打游戏都挺厉害。
虽然他个头不算高,但手臂肩膀生的结结实实,长相周正利索,按理说本应该挺受欢迎的。
可是因为家庭变故,邵飞一直都是不讨喜的阴沉模样,初中同学大多数不爱搭理他。
只有万树和曲樱例外,邵飞玩的最好的就是他俩了。
曲樱是个小个头的姑娘,扎着长辫子,小鼻子小嘴貌不惊人,但是温柔可爱,有双大眼睛。
别的同学不了解邵飞,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写着变态暴力狂几个字;
也就是她,和邵飞初中一口气坐了三年的同桌,深知邵飞闷是闷了点,可是心思良善,所以曲樱很爱和邵飞东拉西扯的瞎聊天。
万树这家伙脑子特别好使,学习成绩在整个初中排的上号,唯独就是个儿小嘴又欠,天天被班里后进生欺负。
那时候是初一,邵飞也赶上家庭离析心情极差,愣是替他和班里小头头打了好几架,俩人就有了这么点儿交情。
那段时间邵飞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全靠着万树给他考试扔小纸条才没留级。
初二期末考试,邵飞小纸条刚给万树扔过去,就让监考老师发现了。
万树给提溜到教导处,教导主任软硬兼施连吓带唬,万树这十四五的小屁孩差点没尿了,结果愣是没把邵飞供出来。
最后因为万树实在是学习好,家长求了求情,给了个严重警告就算了。
邵飞因为这事儿,真正把万树当成了好哥们。谁再欺负万树,他就和人家血淋淋一顿撕巴。
结果就这最后两年,万树个头一个劲儿的猛蹿。到快毕业的当儿,已经过了一米八二,也没人再敢欺负他了。邵飞少了个发泄途径,还挺遗憾。
初中毕业,万树二话没说考进了长桓,曲樱也蹭着长桓的合格线低空飞过。
两个人前阵儿听说邵飞也要来,没高兴坏了。
邵飞在学校补习的时候,这两位也没闲着。长桓搞了个封闭冬令营,所有学生都得参加,连手机都给收了,这今天刚刚刑满释放。
邵飞兴致勃勃的发信息给万树:“来打两局化肥?”
“在爷爷家吃年夜饭呢,等回家的。”
爷爷、奶奶、年夜饭……
这都是邵飞十分陌生的词汇,他从出生就没见过祖辈几次。
邵学军太忙,一个厂子撑着百十来号人的饭碗,心沉得很,几乎就没带邵飞回老家过过年。
邵飞本能的逃避了话题。他和万树瞎贫几句,自己上了游戏。
“邵飞!下来!”
一声厉吼从楼下炸响,刺的邵飞全身一个哆嗦。
他放下鼠标,缓缓走下楼,一眼看见自己的背包躺在餐桌上。
背包里的书摊了一桌,邵学军面色阴沉,正翻着他的笔记本和练习册。
“爸…………”
邵飞走到桌前刚一开口,邵学军就把练习册摔在了他脸上。
脆生生的书页扫过邵飞的嘴唇和鼻尖,割的面颊隐隐作痛。
邵学军像豹子一样弓着脖子,捻着课本的封皮在邵飞面前抖着:“这就是你半个月干的事儿,嗯!?你都干了点什么!?”
邵飞知道,除了前几页有那么几笔做题的痕迹,这些练习册里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白的。所以他选择沉默,沉默的面对着父亲的诘责。
邵学军看他低着头不说话,火气更是压不住的冒上来。
“十几岁快二十的大小伙子,连该做什么正事都不知道,你让不让人恶心!?”
邵学军走到邵飞面前,一拳钻在他心口上,捶的邵飞往后一个踉跄。
邵学军从来不扇邵飞耳光,他认为那会有伤男孩子的尊严。
所以他总是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焦急和愤怒,他期望以这种男人式的疼痛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邵飞的肋骨隐隐作痛,他低着头,不敢用手去揉被父亲拳头钉到的位置。
他没有心思去感受自己的尊严是不是有损,他只能从自己胸口的阵痛体会到邵学军有多么恨自己。
很多时候,邵飞都能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到恨意。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长的像妈妈。
当感受到父亲恨着自己的时候,邵飞也想要去恨那丢弃了自己的妈妈。是她把自己和父亲独自留在了一起,他真的很想恨她。
但是邵飞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妈妈能够回来,他只会用力抱着她,诉说自己是多么多么的想念她。
妈妈是个懦弱而胆小的女人,她义无反顾的逃离了父亲的身旁,再无音讯。
邵飞不断不断的告诉自己,妈妈是因为强烈的愧疚才这么做的,这也正说明妈妈还爱着自己。
邵学军的拳头每说一句话,都会凿在邵飞的肩膀和心口。邵飞已经不想再去听那些充满了尖刻、失望和愤怒的话语,但他只有沉默这一个办法。
曾经,失去母爱的邵飞努力上进,想要在父亲这里寻求补偿。但那时候面临家庭和事业双重危机的父亲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需求。
后来,邵飞偶然发现,父亲无暇表扬自己的进步,却会为自己的失败掏出大把时间。于是他开始故意犯错误,以期爸爸能够多在家里停留一会。
邵学军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最后不得不选择的教育方法是,让邵飞罚站。
从早晨他离家开始,一直到在门外的走廊里站到他晚上回家。
邵飞最后终于麻木了,失去了尝试的欲望。
在进入青春期的时候,邵飞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建立了冰冷和坚固的墙壁,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无论是学习、玩乐还是社交,他都很难再提起太大兴趣。
浑浑噩噩的活着,至少也是活着,他觉得自己没有寻死觅活已经是极大的成就了。只不过,爸爸不会这么觉得。
电视里传来了节目主持人虚伪的兴奋声音,新年午夜的倒数计时开始了。
邵学军这才重新想起,这是大年夜。
“邵飞,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你自己好好想想,真的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还有两年,就要高考。你这么混下去,将来就是沦落街头的一个垃圾人!让你进长桓读书,也是你自己点头说想去的,男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